一口鲲锅

【all宁新春联文/洛梓无悔】封底



洛铭西的一生要用什么来书写?帝梓元为洛铭西刻碑的时候想。

先用朱砂在石碑上写上“洛铭西”三个字,再用刻石刀沿着笔画一刀一刀刻下痕迹。她字其实写得不错,但并不会刻字,洛铭西三个字歪歪扭扭地排列在石碑上,既没风骨也没韵味,丑的独具特色。她仔细瞧了一会儿,觉得要是用了这块,世兄怕是能气得在梦里敲她脑袋,实在是有些不妥。

于是她又换了一块石板开始糟蹋,第一笔下去就刻歪了,可见接下来也不会比上一块好到哪去。帝梓元向来是个有毅力的人,但这毅力用在这种事情上也实在是不好评价。

帝梓元想,要是洛铭西还在,就要笑话她做无用功了。

洛铭西病着的时候,她带着他去求医问药,那会儿他也叫她不要做无用功。帝梓元不服气,她想,既然他能背着她爬上山去求医也要把她救回来,那为什么自己不能救他?

她不信命,她就是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,再陪她个十年二十年,让她把亏欠他的还回去。那会儿她以为自己成功了,现在才发现原来确实是无用功,亏欠了的东西是补不回来的,她只能一欠再欠。


前日里洛家刚派人来递消息的时候帝梓元是不信的,洛铭西明明前些日子还给她寄了信,恭贺她大婚喜事,他还说等他身体好了就回京城的,怎么就快没了?

可盖着洛家纹印的信件又由不得她不信。

晋南离京城太远,她快马加鞭赶回去,竟是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。

洛家的门前挂着白布,洛老将军出来迎她,只说夫人这几日悲痛过度,一直病倒在床上,不能出来见她。老将军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,即使他面上再不显,洛铭西终究是他心爱的长子,晚年丧子,世间最大痛事莫过于此。

帝梓元几乎要揪住灵兆的衣服质问他,不是说能治好吗,不是说能救回来吗?

“洛公子是天生的寒疾,他这些年又太过操劳,身体亏空,寒气已入脏腑,如果我师父还在世兴许还能救得了他,但在下才疏学浅,医术不及恩师,实在是束手无策。”灵兆心里也并不好过。

“那为什么要骗我,为什么对我说你能治好他?”帝梓元问。

“……那是洛公子自己要求的。”灵兆低着头,用一种混杂着怜悯和惋惜的语气说到。

帝梓元一句话也说不出了。

所有的质疑与愤怒都哽在喉咙里,说不出来,咽不下去。

洛铭西半年前就已油尽灯枯,靠着人参吊了三个月的命,灵兆能再延续洛铭西三个月的性命,其实已是着手成春了。洛铭西求这三个月的时间,也不过是成全他送她好好去成婚。

她以为的新生,原来是拖长了时间的回光返照。

上一次离开他的时候她以为他们还能有很久的时间,现在才知道那时一面,已是今生最后一面了。


“殿下,这是我哥留给您的信。”洛银辉脸色苍白,声音嘶哑,虽然举止依旧得体,但悲伤已经快要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,“他走……之前说,叫您不要太难过,聚散是人生常事,莫要太挂怀于心。”

帝梓元沉默地接过信,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洛铭西的妹妹,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被悲痛填满的整个洛家。洛铭西为了她离家数年,对她的用心比对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多。洛家更是对帝家忠心耿耿,却只能眼见着长子油尽灯枯,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她怎么能不挂怀,怎么能不愧疚?

“对不起。”帝梓元轻轻拍了拍洛银辉的肩膀。洛银辉想要说些什么,但是努力了许久也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,终于支持不住地哽咽了起来。帝梓元放下手,静静地看着她,什么也没有说。

“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?”等到洛银辉终于收住了情绪,帝梓元又问到。

“其实我哥这些日子挺好的,没受什么罪,就是没什么精神,总在睡,我生怕哪天叫不醒他,就每天都跑去烦他,他也不说我什么,还陪着我闹。以前我在心里埋怨他不回来,但其实他也挺疼我的。”洛银辉擦干眼泪,尽力露出一个笑容来,“对了,国婚那一日大哥很高兴,还跟着爹爹喝了点酒,我拦也没拦住。本来他当天就想给您写信的,结果写到一半睡着了,第二天才写完托人递到京城去。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写了两封,这一封他留了下来,说……以后给您。”她说着说着几乎又要落下泪来。

哪有什么以后啊。


帝梓元打开那封信,信上寥寥数语,写的并不多:

“若见此书,则吾已当去矣。瞒汝乃吾谋,愿汝勿以是怒之。三月以来,吾常伴于父母与家妹左右,虽不能偿旧负,亦能稍为慰尔。吾在晋南,忆与汝共历事,意甚怀念。吾常视汝为妹,惟愿汝所欲者皆得也。然共事有尽,今亦不免,愿汝勿哀也。虽不能复相见,吾之情久不改。吾愿子之乐兮。汝不必多念。”

帝梓元来来回回把这信看了好几遍,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眼泪已经滴落在了信纸上,伸手去擦,泪水在纸上染开一道墨痕。

她不常哭,往日总觉得已把此生的泪流尽了,如今才发现活着的人泪是流不干的,苦是尝不完的。


洛铭西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,即使病弱无力也不减其风骨。语调也是洛铭西对着她时才有的语气,到了最后也要故作轻松调侃一句,叫她不要太想念他。

他其实不大严肃,少年时就是爱调侃人的性子。洛铭西性格沉稳自持,在外人面前向来表现的运筹帷幄、思虑深远,很少有人知道他私下里是什么样子的。他那些年少时的模样,只在帝梓元前还能展露出痕迹。

大概也只有帝梓元和洛家夫妇才记得少年时的洛铭西。那时他还病得没有那样重,多年的劳累和寒疾还没有拖垮他的身体。洛铭西正意气风发,名声响彻晋南,与人斗兵法策略,满城能人勇士无人能敌孱弱少年。

但他真正的那些少年时的笑容,有时连帝梓元也想不起来了。帝家灭门后,他就不常有笑容,少见的笑意都是对着她的。

大多数时候,她只能回想起帝家倾颓过后的十年,洛铭西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,为了她,为了帝家殚精竭虑,在晋南帝北城蛰伏十年的那段日子。

那时候,当然算不得好日子,但有他支持着,现在回想起来,并不算太难熬。

年幼时她以为他们一辈子都能如此,也本该如此。此时才惊觉,这世上没有什么本该,也没什么想象中的长久,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一切,原来已经是洛铭西的一生。很多东西是有期限的,时间到了,就得走,再想留也留不住。

况且,这是十几年前的洛铭西自己选的。或许,当年在泰山上的那个少年已经预见了这一天,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预计中的未来,一刻也没有后悔过。

他自己选的路,这些年过去了,他就一心一意的向前走,再也没有回头。


帝梓元这一生,遗憾的事情太多太多,每次都猝不及防,每次都肝肠寸断。人总是这样,许多东西还没想起来珍惜,就再也找不到了。

她一生最爱韩烨,可最愧对的却是洛铭西。情人之间尚有互相亏欠纠缠,洛铭西却是一生都为了她耗尽心血,就好像她称他一句“世兄”,他们俩就都默认了洛铭西会护她帮她,不需要任何回报。她欠了他太多,还也还不上了。

她愧疚,可是如今她能付出的也只有愧疚。

洛铭西从来都不需要愧疚,他太坦荡,太君子仁风,太无怨无悔。他知道他想要的她给不了,于是就从来没有开过口。就连最后一封信,也只宽慰她不要太挂念他,让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。

她想,我要怎么不挂念你呢,你告诉我,我要怎么装作不愧疚呢?


洛铭西葬在了晋南,帝梓元做主给他种了一片长思花。她为他刻的碑立在那里,字迹还是歪歪扭扭,并不好看。可她想,没有人比她更能去书写洛铭西的一生与归处。

如果世兄肯在梦里敲她的脑袋,那就敲吧。

蓝色的长思花海很美、很温柔,就像她年少的梦一样。如今,这片梦再也不会碎掉了。

或者说,碎的已经太彻底,失去的已经太多,没有再失去的余地了。

她醉倒在洛铭西的墓碑前,洛铭西很温柔的看着她,一如既往。他说,这辈子的苦已经够多了,梓元,所以你往后的时光都会是幸福的。

那你呢?她问他。

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梓元,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停下过,从来没有回过头,如今我停留在这里,是因为我的一生再也没有遗憾了。

这话真像他啊,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。

帝梓元把空掉的酒壶扔出去,砸碎了眼前的幻影。

她想,洛铭西的一生要用什么去书写?

太多太精彩,写也写不尽;太少太纯粹,几句话就能概括完。


他为了帝家和帝梓元倾尽一生,执棋十七载,落子无悔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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